来德国之前听很多人说过,假期打三个月的工可以赚够一年的生活费。因为德国的蓝领工人的工资在世界上是最高的。
所以我只带了在德意志银行的12000马克的存款证明就登上了飞机。到了这里才发现:理想与现实总相差甚远。因此,我在延期签证并取得税卡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打听打工的事。
我们这里是小城市,位于德国和法国,瑞士的交界处,距离法兰克福,慕尼黑这些打工的地方甚远,周围是德国著名的黑森林,作为一个旅游城市和大学城,
基本上这里没有什么工厂,而消费水平却甚高,工作也不好找(因为这里都是学生),于是我感到了囊中羞涩,渐渐的产生了生活的危机感。
每个周三和周末我都早早起床,第一事就是翻阅我们当地的一份报纸,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做的工作。
可惜报纸上面都是一些每周只做1至2次,每次只有2-3小时的零工,还要计算打工时间。这样的工作用来挣零花钱还可以,想以此完成学业就是天方夜谭了。
左想,右想,还是决定在假期找一份全天的工作,以便使居留许可上每年3个月的打工时间产生最大的经济效益。
于是放寒假前的两个多月,我就向我能找到地址的公司发信,申请假期工作。首先是Benz,Bosch之类的大公司。
因为以前听说如果运气好,能得到一个在这些公司流水线上的工作,一个月挣5-6千马克没有问题。然而满怀希望的等待,最终盼来的却是一封封令人失望的决绝信。
内容大同小异,无非是“这段时间我们不需要人”或“你不符合条件”之类。
唯一的区别是有的决绝的比较婉转、客气,有的很直截了当,伤人自尊。
坦白说,那段日子我的心情如同当时的天空一样灰暗。我相信,这种信看多了,再自信的人也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。未来成了一个未知数。
此路不通,只好再做打算。一天偶尔在一家超市门前看到了一则信息;招收收款员。工作时间在周末,时间很合适。于是我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。
人事部的工作人员先让我填了一张密密麻麻,很复杂的表格,又看了我的各类证件,然后带我去见部门主管。
这位部门主管先领我参观了一圈,一边走还用她那带有浓重南德口音的方言不停的向我介绍。
说实话,我那是刚到德国两个多月,语言关还没过,因此对她那类似唐山话拐来拐去的语调和飞快的语速极不适应。
我虽然不停的点头,但实际上根本就没听懂几句。最后轮到我回答问题了,她先问我学什么专业,来德国多久了,能否加班等等。我用不太流利也不很正确的德语简单回答了两句。
自己的声音一落,我便预知到结果了。不出所料,这位女士对我友善的笑着说;这份工作需要不断的与顾客交流,因此要求流利的德语。
你来德国的时间太短了,对这份工作目前不适合。以后有机会再申请吧。在德国的第一次面试就这样结束了。
这时终于真正意识到,语言是在德国生活的第一关。只有尽快提高德语水平,才能获得并抓住机会。
日子过的飞快,转眼到了一月份。看来自己申请是没戏了。无路可走,只好去找中介公司——Zeitarbeit Firma。听很多前辈说过:
这种公司把工资压得很低,一般在14-15马克每小时,还是brutto,扣完税就变成了11-12马克每小时。
而且他们提供的大多是繁重、无聊的体力活,既学不到东西,又练不了语言,还要三班倒。有时还不在本市,每天要坐一小时左右的火车到另一个偏远的小村去上班。
但情势所逼,也无可选择了。于是接下来的一周我奔走于本城大大小小的中介公司。大多数是填完表以后让我等消息,但也有不友善的,直接不客气的说,不要中国人。
唉,真没想到这世界变化如此之快,听说上个假期打工还很容易,怎么过了不到半年,情势就急转直下了呢?不停的等,不停的打电话追问。
但两周过去了,还是没有结果。我真的有点失望了:没想到想卖苦力,人家都不给机会!
百无聊赖的在城里转呀转,发现前面还有一家Zeit,再去试一试吧!打击受多了,也麻木了,反正成不成都无所谓。然而这次的结果出乎意料。
例行公事填完表后,工作人员就对我说:你明天早上8电过来,我们带你去工厂试工。这么快就上班了!
我毫无心里准备,好像运气来的也太突然了,以至于忘记了问:到底干什么工作?
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公司,签了合同,随车来到了工厂。准确的说,这是一个大仓库,位于本市城郊的工业区。
仓库里是一条长长的流水线和摆放紧密的一排排铁架子。架子上是一个个纸箱子。里面从书、工艺品到生活用品,吃喝用的应有尽有。
我的工作是推一个比我还高的巨沉的大铁车,上面摆上二十多个纸盒子,再领一份长长的提货单,按照单子上的编号取货,放到相应的纸盒子里,再送到流水线上去。
这工作看上去很简单,不需要任何技能,只要认识数字就行了。所以我想:ganz einfach!(挺简单)然而,一天干下来才发现:是我想的太einfach了!
首先,本人身材娇小,无法与那些人高马大的欧洲人相比。他们一只手就举起来的东西,我要双手还那么费力。
要想够到比我高两倍的架子上的东西,我就要用梯子。而这太麻烦和浪费时间,所以有时我干脆不用梯子爬上去,一只手抓住架子的边缘,另一只手取货。
这其实是很危险的,因为有时货物很重,很大,比如玻璃花瓶,从架子上跳下来不小心也会扭了腰或脚。
而且两排架子中间只有半米左右的距离,只能通过一个铁车。因为我们在后面推着装满了货物的比我们快高出两个头的重家伙,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。
所以常常两个车卡在一起,费很多的时间和力气才能错开。最可怕的是那些纸盒,快的像刀子,一不小心就会在手上划几个大口子。
一天下来,已经是“遍手鳞伤”。令人头疼的是还有那每天1000见的定额。我估算了一下,我一天最多也就能完成700-800件。
唯一觉得幸运的是不用倒班。工作时间是早上7点半到下午4点。中间只有一个短的(15分钟)和一个长的(30分钟)pause。仓库旁有两个很小的房间作为休息与午餐的地方。
谁去晚了只能站着或坐在地上。在这里打工的人大多是不用中介公司介绍来的法国人,东欧人和黑人。我是当时唯一的中国人。
由于法国人多,他们总是说法语,常常弄得我一头雾水,不知该干什么。
可能是人多势众的缘故,工头总是把那些费时费力的活分给我们这些从亚洲,东欧和非洲来的“少数民族”,毕竟是“欧盟一家亲”!
那些素质很低的法国人常常用他们那蹩脚的德语把我们呼来唤去,指手画脚。工头们也不时在架子中间走来走去监工。加之原本已经很污浊的空气,越发显得气氛的沉闷和压抑。
以至于后来,我一进那仓库,一闻到那种味道,就有种想吐的感觉。每当那时总是想起中学时学的一篇课文“包身工”觉得自己处境跟他们差不多。
又想到了“资本论”,不由感慨:马克思真是伟大,能如此深刻的揭示出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本质。想必他老人家年轻时也在这种工厂里干过。
我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“资本论”诞生在德国。估计在流水线上打工的同学也会与我有相同的体验:如果现在再学一遍政经,一定能得高分!
第一周就这样在毫无头绪的忙乱中过去了。也许是平生第一次干这种纯体力劳动,新鲜的劲还没过,所以五天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。
但到了第二周日子就不太好过了。由于唯一的一条能到工厂的bus时间不适合,不是太早就是太晚,所以我决定骑车上班。
城里的路不平,总要上坡下坡,也没有一条直路,所以看似不远的距离却很费时间。南德德三月正是寒冷而且多雨的季节,时常会一片乌云飘过来,莫名其妙的下一场雨。
有天因为赶时间没带雨衣,没想到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,还刮着风。四周是一片旷野,没有人,没有车,更没有地方避雨。我只好顶风冒雨费力往前骑。
在一个大上坡处,我终于把持不住从车上摔下来。雨点打在头上,脸上,也打在心里,好疼!
想、想在国内一直是“白领”,坐办公室的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要干这种劳动改造似的繁重的体力活,还要受资本家的剥削和压迫!一时间泪水伴着雨水倘落下来。
同时想到出国前看了2遍的“留学日本的日子”,眼前浮现出那位40多岁的博士生在寒冷的夜风中削萝卜的镜头。
此时此刻明白了一点:无论在哪个国家,除非你家里条件好或者公派拿奖学金,否则对每个留学生来说,打工这条艰苦的路比走无疑了。
也许有些人比较幸运,能找到一份不太辛苦的工作,但幸运者毕竟是少数。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,就没有理由后悔,再苦再累也要咬牙挺住。
于是我抹了抹脸上的眼泪,迎着风,冒着雨继续向前骑。嘴里大声念颂着孔夫子他老人家的名言:
天将降大任于斯人,必先苦其心智,劳其筋骨,空乏其身,行夫乱其所为;而后动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......那天回家后我就发起了高烧。
人在生病时最脆弱,最想家,想骑以前在国内悠闲舒适的生活。很想给家里人打电话,但又不能打,爸妈知道了会心疼,会伤心,也会为我着急担忧的。而这也解决不了问题。
编辑:Sisly